周不疑将李柏的脸埋入自己的怀中，白发少女这样做只是因为现在自己知道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咬牙切齿着的。
她彷佛置身于李柏所述的荒诞过往，恨不得揪住那个不能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的领子。
周不疑的思绪坠入李柏所指的发黄弯曲的老旧胶带之中，那病弱的双手便越是用力。直到怀中的黑发少女发出难受的呜咽声。
周不疑猛然松开双手，她有些后怕地看着自己那掌心向上的消瘦双手，白发少女第一次对自己的感情有了一丝后怕。
“刚刚的力度是怎么回事？我到底在干什么？”
少女心中的默念不曾有回应，而怀中喘息着的李柏却准备接着讲下去。
“柏酱，这样讲下去真的可以吗？”周不疑只是听李柏的简短描述，便感到了无比的愤怒。
而作为当事人和受害者的李柏，她在回忆这段往事之时，是亲身置身于于绝望之中的。
李柏从周不疑怀中坐起，她将头发从一侧越过肩膀挽于胸前，手指在发梢末端磨搓着。
“不疑酱，我想接着讲下去。”李柏闭上眼睛靠在少女的肩头，她的思绪再一次飘回了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的棋牌室依旧与现在别无二致。只不过廉租门面的老旧电路只能支撑着橘黄色的老式灯泡。
暗淡的灯光下，墨绿色麻将桌子上发出稀里哗啦的碰撞声。一局终了，牌友们丢出口袋中的小额纸钞，在一片带着方言口音的喧嚣中准备开始下一局麻将。
“烦死了，今天又输钱了。”李文正一摸口袋，结果将白色的口袋兜翻了出来。
一个子不剩。
他烦躁地咂咂嘴，起身离席。在站起来的一瞬间，他感觉有些头晕眼花，相对封闭的室内弥漫着烟味，浑浊的空气降低了人的判断力。
“现在是几点了？”
“八点。”一个牌友看了一下手表，回答了李文正的提问。
“晚上八点？”
“早上八点。”牌友在意地瞥了一眼李文正，“你难道不是早上六点来打牌的吗？”
李文正含糊的应允过去，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晚上六点来棋牌室的。
昨日晚上六点。
也就是说，自己通宵把口袋里的子全部输了出去。
“真晦气。”
“你当然会觉得晦气。”李文正抱怨声之后，一道略显苍老的话音不太恰当地回应了抱怨，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李文正向那声音来源怒视而去，发现是住在附近的驼子。这个驼子算命准得邪乎，偏偏李文正就信这个。于是他收起敌视的目光，满脸堆笑地挤出一句：“先生好。”
“财运不顺？”
“是的。”
“最近可有什么变动？”驼子抠出指甲中的黑泥，一口气将其吹飞。
“新添一女。”
“生辰八字给我看看。”
李文正从怀中摸出事先写好的纸条，递了过去。
驼子借着昏暗的灯光，眯眼打量着。良久，他将纸条递了回去，装腔作势地一言不发。
“大师，这……”李文正焦急地问着后文。
“给娃取了啥名字？”
“李白。”
“你逗我呢？”
“孩子她奶奶取的。”李文正拿出自己的母亲挡枪，母亲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性格是附近的人都有所了解的。
“五行缺木。”
“那大师的意思是？”
“加个'木'，李柏。”
李文正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驼子摸出一根烟，李文正便陪笑着帮驼子点着了烟。
“大师，这次我没有钱给你了，不能让大师白白显了神通。”
驼子摆着手拒绝，此时的他只想去外面抽一根烟。他在李文正中的陪笑声中离去，开门的那一刹那，李文正找老板赊账的叫唤传进了驼子听力不好的耳朵。
“有个屁神通，都是生意。”驼子步履蹒跚地走进电话亭，投入一枚硬币，他将电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的位置，等待电话另一头接通。
电话接通了
“喂，是我。事情办妥了，你儿子应该不会再取‘李白’这种名字了。”
电话另一头的，正是那老妇人。
“驼子，两百块钱下周给你，一分不少。”老妇人不等驼子的回复便挂断了电话。她抱着怀中的婴儿，哼唱着改词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小柏，奶奶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
李柏哼唱着昔日奶奶对自己所唱摇篮曲。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相依在一起的二人的身上。
“对于柏酱来说，奶奶一定是重要的人吧。”
“是的。”李柏看向米黄色窗帘的缝隙，阳光从那缝隙照在她的脸上，融化了那双黑眸的肃杀，“奶奶是溺爱着我的。”
“溺爱？”
“奶奶对我父亲的教育似乎非常失败，她似乎否定了自己曾经所坚持的一切，走向了另一个对立面。”
周不疑歪着头追问了下去：“那个对立面就是溺爱吗？”
“是的。”李柏从床上起身，她环顾房间四周，想搜寻曾经奶奶留下的味道，但是很可惜，只剩下略微刺鼻的消毒水味。
“而且奶奶对我的溺爱，似乎让我有一些看不清人的感情。”李柏说完这句话后，那眸子又黯淡了下去，她走到窗户前，久违的打开了窗户。
少女倚靠在窗台上，秋风吹起她的黑色长发与白色蝴蝶结头饰。她不仅想打开这扇窗户透透气，对李柏来说，她欲打开内心中那扇渗血的心灵之窗。
她右手捏着胸前的香囊，左手扶着脑后的发饰。不管秋风再大，也不会刮走少女最挚爱的东西。
周不疑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柏的神态，她能感觉到黑发少女接下来要叙述的，才是最为沉重的一面。
荒诞的出身，失格的家庭，如果这些仅仅是恶魔之花的肥料的话，那朵花上的倒刺，到底沾有多少鲜血。
白发少女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她所想做的，只不过是成为最可靠的聆听者。
李柏俯下身，侧头趴在那窗台之上。她偷偷瞄着周不疑正坐的侧影，许久才缓缓开口：
“不疑酱，你觉得嫉妒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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